我盯着床中间的一个喜羊羊娃娃,胃里一阵翻腾。这家人现在在哪里?
「我们就住在这个房间吧!」乌庆阳说着,将背着的补给包滑落到地上。他看我有些不对劲,拧着眉毛赶紧问道:「怎么了?」
「没什么。」
「你又病了?」
「不,我很好。」我清了清头脑,压抑住胃里的翻搅,走到窗前拉开布满灰尘的窗帘。外面没有光,只有一个大土坡,这可能也是房间幸免遇难的原因。
「这里有点闷热。你觉得我们可以开个窗户吗?」我问道。
乌庆阳不喜欢这个主意,走到窗前张望。他把窗户稍稍打开,甚至还有一块纱窗。
「应该可以吧,」乌庆阳勉强说道。
我将床上的浮土稍微扫扫,将睡袋铺在床上,坐了下来。
「你需要吃点东西。」乌庆阳翻了翻背包,给我一根燕麦营养棒和一瓶水。
「我现在还好。」
「你一点儿也不好,吃吧。」
我茫然地盯着他。
乌庆阳把食物伸到我脸前,说道:「现在就吃。」
我接受了水和燕麦营养棒,强迫自己将食物咽到肚子里,又坐了好一会儿,确保这次没有什么东西吐出来。因为无事可做,我看了看营养棒上的标签,已经过了保质期将近两年。味道仍然不错,而保质期无关紧要。现如今,如果食物看起来不错,那就可以吃。
乌庆阳把一个书桌推到门口,以防有人闯入。窗户和门都需要采取防范措施,确保我们能见到明天的太阳。虽然这年月,我们什么也不能确保。
乌庆阳坐在一把椅子上,一边吃营养棒,一边清理猎枪。我喝完最后一口水,看到乌庆阳站起来,伸了个懒腰,脱掉鞋子,解开裤腰带。我的胃顿时开始翻腾,但不是食物过期的缘故。这时候乌庆阳可以毫无顾忌地显露真面目,我现在和他困在一个房间,门又被一个沉重的桌子挡住。如果乌庆阳认为他应该为提供的帮助和保护得到报酬,那我就该付出报酬,无论他要什么,我都必须得答应。
我的心脏狂乱跳动,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由握紧成拳,掌心中冒出一层冷汗。
乌庆阳站着,垂眸默默地看了我很久,最后嘟囔着说:「睡吧,麦菱。」
他伸展身体躺倒在床上的另一边,我松了一口气,脱下外套,拉开睡袋躺进去。『&#;发布邮箱 ltxsbǎ @ gmail.cOM』乌庆阳手边还放着一个手电,据说可以永远亮着。然而今晚浪费光亮没有意义,我们不会在黑暗中做任何事。我很高兴对他的直觉没有错,也很高兴爷爷的判断依然正确。乌庆阳确实是一个正派人,不会乘人之危。我躺在他旁边,可以清晰闻到他的味道,这股浓烈的味道曾经让我觉得太强烈刺鼻,但现在却奇怪地让人安心。
我吃了东西喝了水,睡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,身边有一个能保护我的男人。我的身体放松下来,意识到自己已经很长时间都没能如此放松过。
乌庆阳仍然醒着,因为他偶尔会变换姿势。
「我感觉好多了,」我在寂静中说道。
他嗯了一声。
「非常谢谢你。」我由衷说道。
他又嗯了一声。
我转过头,乌庆阳躺在我旁边,一只胳膊弯曲着枕在脑后,另一只胳膊在摆弄被
子。他没有把被子盖在身上,枪在旁边的地板上,还有他的腰带也在那里,腰带上系着一把带鞘的猎刀。
「你知道,你能做的不仅仅是嗯嗯嗯。」
他仍然保持着姿势,只是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。
「你在说什么?」
这次,乌庆阳终于转过头,眯着眼睛瞪着我。「我说睡觉,麦菱。」
我翻了个白眼,侧身背对着他。
对乌庆阳的戒心解除,我想表现得友好些,在愉快的氛围下进行交谈,但显然这超出乌庆阳的能力或兴趣。他今天早些时候说得挺多,告诉我关于他的事情,但那是在我拿枪指着他的时候。从那以后,他说的话都是在当时必须交代的事情。
乌庆阳不想两人相处融洽,我也不应该抱怨。如果他不愿意做我的朋友,那他可以不做。他完全有权利安静地躺在床上,盯着天花板,直到太阳升起。乌庆阳提议我们同路,但从来没有逼迫,更没有交换条件。所以,我报答他的方式就是忍受他的沉默寡言。如果他想要一个沉默的旅伴,我会如他所愿。
房间越来越冷,我盖上睡袋。总的来说,这张床很舒服,而且我确实感到安全。我闭上眼睛,自娱自乐地想着如果允许的话我会对乌庆阳说些什么。他需要理发……需要用清晰响亮的声音回应礼貌的询问……我很遗憾他的女儿死了……我希望他的前妻在陆堡营一切都好……希望我们能安全到达那里……他还有抽烟的冲动吗,还是已经彻底戒掉这个坏习惯?
也许明天乌庆阳会更友好一些,想到这里,我睡着了。睡得比几个月前好多了,虽然醒过一两次,陌生的环境也让我害怕。然而,当我闻到乌庆阳的气味时,我又很快睡着了。直到感觉肩膀上有一只大手,我才真正醒来。
「麦菱,该醒来了。」
我眨着眼睛,抽着鼻子,试图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。
「天快亮了,我们准备出发。」乌庆阳站在床边,直到我睁开眼睛,这才抽回放在我肩膀的大手。
「嗯,明白。」我强迫自己坐起来,揉着脸,抚平从辫子里散落出来的头发。我看向窗外,乌庆阳说得没错,一丝朝阳已经穿透黑暗。「这一觉我睡得时间可真长。」
乌庆阳只从嗓子里嗯了声,扭身穿上鞋子,走到房间的另一边,用把小刀打开一罐桃子。
「你睡得好吗?」我问道。
「是的,睡了一会儿。」乌庆阳吃掉罐子里一半的桃子,然后把剩下的递给我。
我看着桃子罐头,昨天呕吐之后,这瓶罐头就看着不怎么好吃,但我绝对不会浪费食物。
乌庆阳趁机打开地图,研究我们今天的路线。
「这样行不行?这条路会带我们穿过芦岚山么?」我一边吃着罐头,一边指着一条小路问道。桃子罐头和昨天吃的味道一样,我也做好可能呕吐的准备,但今天尝起来还好。
乌庆阳又分析了一会儿地图,点点头道:「是的,看起来没错。我们今天需要找更多的汽油,希望还能遇到没有被洗劫的小镇,否则就得放弃车子走路了。」
「换句话说,我们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到达陆堡营,不是吗?」
「是的,但只要我们能找到汽油,就不算太坏。」
「好吧,我们走吧。」
我们沿着一条又旧又破的双车道向前行驶,这一天很快变得漫长且无聊。我们偶尔会碰见路人,大多数人都在步行。有两次我们远远看到行驶的汽车,乌庆阳立即拐弯将车开到路边,远远躲开,避免和对方车辆相遇。
一路上,我们在三个早已废弃的乡镇停留,总算在一家民宿的停车场里找到一辆油箱里有汽油的车。乌庆阳的虹吸泵非常有效,看着汽车再次被注满汽油,我们都不由长松一口气。不仅如此,我们还在这间民宿里找到几条浴巾和一管未开封的牙膏补充储备。
除此之外,我们在路上度过了一天,乌庆阳几乎什么都没说。我绞尽脑汁,琢磨是否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不要这么沉默,显然都不怎么成功。我试着,真的试着,不生他的气。乌庆阳没必要非和我说话,他不欠我什么,更不欠一个友好的态度。但不管怎么样……聊几句或笑一笑会要了他的命吗?
下午时分,我们停了一会儿车,伸展四肢、解决内需。乌庆阳检查发动机,虽然在我看来车子明明运转良好,但也许他只是为了避免和我说话而自己找事儿。
我第一百次摊开地图查看。
「看到什么了吗?」乌庆阳一边关上引擎盖一边问,然后回到驾驶座。
「没什么值得一提。」汗水顺着我的脖子滴落到胸口,枣红色的衬衣变得透明,皱皱巴巴地贴着胸口,映出里面黑色的小背心。我扯了扯衣服,试着给自己扇出些凉风。
乌庆阳猛地扭头,我反应了一会儿,才意识到刚才的动作,可能让他看到我的胸。我天生就不是瘦子,妈妈和奶奶也都身材丰腴玲珑。如果我有健康的饮食,至少十五岁之前,也会和她们有一样的体型。不过,陨灾后我就再也吃不上饱饭,所以身上长不出肉,但我的胸部还是挺大,将背心撑得高高耸起,再被石子大的乳头顶出两个凸起。
吴磊曾经是我唯一的男友,有一次他带着调侃的笑容告诉我,我的两个乳房让任何男人见了都会流口水。乌庆阳看起来很不舒服,但并没有特别惊讶我的大号乳房。
「抱歉,我身上的汗太多了,出不完。」我尽量不去感到尴尬,把自己想象成一个严肃的成年人,但仍然能感觉到脸颊微微发烫。
「可不,我也是。」乌庆阳掀起短袖的下摆,擦了擦湿漉漉的脸。
我瞥见短袖下一身腱子肉,黝黑且泛着油光。我也想这么做,但露出的皮肤可能会让乌庆阳跳下车逃之夭夭。想到这个画面,我不禁咯咯笑起来,我不记得上次这么笑是什么时候。
乌庆阳飞快地看我一眼。
「对不起。」我笑得停不下来。
「你没事儿吧?」
「是的。」我捂住嘴,试图停止笑声,但没有用。
「怎么回事?你歇斯底里还是怎么了?」乌庆阳越来越紧张。
「也许吧。」我仍然笑得停不下来。「对不起,我刚想到一件有趣的事。」
乌庆阳启动引擎,将车开了出去。过了一会儿,他问道:「你要分享一下有什么好笑的吗?」
我的嘴唇微微张开,乌庆阳真的想听我发笑的原因吗?他显然不知道怎么笑,而且说不定觉得一点儿也不好笑。
我摇摇头,说道:「最好不要。」
第四章 乌庆阳说我的头发乱糟糟的。
一个小时后,我们遇到麻烦。
路过一个叫凤华镇的地方时,这个镇子的人还没有离开或放弃家园。他们不希望陌生人驾车穿过镇子,而且设置重重路障。我们是过来人,完全理解他们的所作所为。这些当地人都是现在少有的正派人,就像乌庆阳和我一样。他们尽最大努力保护镇子安全,用最妥当的方式维持着生活。我们没有争辩,也没有试图说服他们改变主意让我们通过。然而,这也意味着我们必须多走五十里的泥土路才能绕过凤华镇。
和我们交谈的一名守卫好心建议,有一条山路穿过树林,最终会越过所有的路障,带我们回到既定的路线。经过近半小时的搜寻,乌庆阳和我终于找到这条崎岖小路。道路布满枯枝烂叶,在山上蜿蜒曲折。不仅比公路慢得多,而且特别耗油。
天色开始变暗,我们才走了计划中一半的路程。周围没有房子,没有任何建筑物。除了奄奄一息的树林,什么都没有。
「我们得露营了,」乌庆阳终于说道。
我看着天空,很容易得出同样的结论。我咽了口唾沫,问道:「你觉得我们会安全吗?」
「希望如此,周围没有人。我也无法想象还会有其他人经过这里。」
乌庆阳又开了十分钟,直到我们找到一个地势稍微平坦的地方,不远处还有一条流淌的小溪。他停下车,两人分头开始忙碌。
他在地里挖了个洞,在里面生起篝火。我检查溪水,很高兴比我曾经见过的任何河流都干净。我往补给品中的一个大锅装满水,放在火上烧开。我们必须这么做,确保溪水不会因为任何潜伏的细菌而生病。煮好冷却后,我们装满所有空水瓶。等待水煮开时,我打开一罐青豆,倒进另外一个小锅里。
豆子稍稍加热,和鹿肉干拌了拌就算我们的晚餐。我一口接一口地喝了两瓶水,乌庆阳也一样。因为之后我们还会有水装满瓶子,所以这次可以放纵些。总的来说,是一顿相当不错的晚饭。吃完后,我拿出新牙膏,在牙齿上擦了一点,然后漱口。我几乎忘记刷牙后清爽干净的感觉。这让我决定去小溪里洗洗澡,我抓起一条毛巾,从包里拿出块用了一半的肥皂。
我站起来说:「我要去洗洗。」
乌庆阳正在用手指头刷牙,他点点头,嗯了一声。
「我的意思是真的洗漱,在小溪里。」
乌庆阳明白过来,马上说道:「我不会看的。」
「谢谢。我们俩闻起来都糟糕透了,你也应该考虑好好洗洗。」
闻言,他的眉毛高高扬到发际线。
「不是同时洗,」我瞬间脸上发烫,心脏砰砰剧烈跳起来,急忙解释:「我的意思是在我洗完后,你可以在我洗完之后洗,如果你愿意的话。」
该死。我还能听起来更蠢吗?
乌庆阳又嗯了一声,模模糊糊说道:「好的,明白了。」
天色越来越暗,但还没有完全漆黑,而且火堆里也有足够的光亮。我走到小溪边,确认乌庆阳背对着我后,脱掉黏在身上脏衣服。
我仍然穿着背心和内裤,没勇气脱得一丝不挂,就算再荒无人烟也不行。
我走入河中,水量比我以为得要多,没走几步水就淹没大腿。我没敢往深处走,而是屈膝蹲下来,浸湿全身,然后站起来在身上抹上肥皂。我很享受,非常享受,感觉过去几天的所有尘土、污垢和汗水都随着溪水一冲而尽。
我坐在河床上,仰头将整个脑袋浸入水中,同时解开头发,将头绳绕在手腕上。当我搓洗头皮时,真希望自己能有一罐洗发水。这样的东西,早在两年前就不是必需品。现在我只能用肥皂清洗,虽然产生不了泡沫,但总比什么都没有强。
我站起身,感觉棒极了。天色渐暗,空气开始变冷,但温度非常舒适。我看向乌庆阳,他仍然坐在同一个位置,背脊挺直。乌庆阳也许连偷看我的心思都没有,无论我拥有什么样的女性魅力,显然无法吸引他。
我想知道他的老婆长什么样。
就在自己犯蠢时,我听到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。我吓了一跳,不由轻轻叫出来。乌庆阳已经站直身体,举起枪大步朝声音的方向走去。我双手环抱,缩在水里,只穿着湿透的黑色背心和内裤,等待乌庆阳的侦查结果。
「呆在那儿,」他简短地说,继续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。
很快,乌庆阳消失在越来越漆黑的夜色和树林中。
我缩在水里非常害怕,也痛恨自己无助到极点。虽然答应乌庆阳呆在水里,但我还是咬牙缓缓走出溪水,从衣服旁边的枪套里拿出手枪。
乌庆阳正巧回来,说道:「我什么都没发现,估计只是一根老树枝折断掉下来。」
我松了口气,弯腰把枪放回原位。直起身子时,发现乌庆阳牢牢盯着我。先集中在我的脸上,然后向下。
他的身体僵住,脸颊也微微发红,然后瞪我一眼,说道:「麦菱,你快点儿遮一遮自己吧!」
我伸手拿起毛巾,也瞪着他说:「你不必那么凶啊,我听到有声音,当然安全更重要。所以,枪肯定比衣服有用!」
乌庆阳锁着眉毛,转身背对着我,我从未见过他举止如此夸张。
「等你穿好衣服提醒我。」
想到把脏衣服穿在干净的身体上,我十万分不情愿,尤其是知道这会儿我们没危险。
「我要用毛巾裹一会儿,直到身上干了再说。」
乌庆阳没有说不,但显然不是很高兴。过了一会儿,他问:「你裹好了吗?」
「裹好了……」我把毛巾绕在腋下,说道:「天啊,乌庆阳,你干嘛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,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刚洗过澡的女人似的。」
他转身面对我,给我一个生气的眼神`l`t`xs`fb.c`o`m,但什么也没说。
我倒挺希望乌庆阳和我争论,至少这样两人可以进行一场真正的对话,而不是一个说一个听。我不
再理会这个令人恼火的男人,坐在篝火前开始梳头发。我的头发又长又厚,而且已经三天没梳理过辫子,想要理顺可是得花点儿时间。
乌庆阳走到我们的背包处,拿出一条毛巾。
「你要去洗了么?」我问他。
「是啊,你说了,我身上发臭,难闻极了。」
「我没有骂你的意思,我身上也很难闻。」
乌庆阳没有接话,但满脸的不高兴。
「给,」我说着,拿起刚才用过的肥皂递给他。「你可以用一一」
我一时间顿住,因为正撞上乌庆阳脱掉短袖。他赤裸着上身,露出宽阔的胸膛,平坦而轮廓分明的腹肌,还有一条细细的白色疤痕,从他的右腋窝一直延伸到肚脐。他太热了,浑身大汗,显得皮肤更加油亮粗犷。茂盛的毛发从他的肚脐眼开始,一直眼神`l`t`xs`fb.c`o`m到裤腰,可以想象他下面的毛发有多浓密。
「对不起,我只是想给你肥皂。」我不好意思说道,又在心里骂自己,这有什么好道歉的,不就看见他脱下衬衫么!
「哦,好吧,谢谢。」乌庆阳接过肥皂,等我转过身后才朝溪水走去。
我稍微心安了些,但依然尴尬不已,背对着他坐在篝火旁的一块石头上,梳着头发。我听到他到溪水边,然后是脱裤子的沙沙声,接着是溪水溅起涟漪。我想知道他是否留了些遮挡下水,至少是内裤吧,他穿的是什么内裤呢?真希望转过头快速看一眼,但那太猥琐下流了,也不合适。乌庆阳没有偷看我,所以我也不能偷看他。
我专心梳理湿发。
「肥皂没了。」
我想都没想就转过身,遗憾的是,乌庆阳已经穿上工装裤,在用毛巾擦干头发。
「没关系。也许我们可以在路上的某个房子里或其他地方找到更多的肥皂。」我将头发梳顺,因为还很潮,所以没有编辫子。
乌庆阳斜眼看着我,有什么事情让他很困惑。
「我要去洗洗我的衣服,你想让我帮你吗?」
他愣了愣神`l`t`xs`fb.c`o`m,不明白我在问什么。
「乌庆阳?」
「什么?哦……好的,谢谢。」他还在用毛巾擦头发,不停擦,好像双手没事儿做的。
我拿起两人的衣服,走到小溪边。与其说洗,不如说就是简单的冲一冲搓一搓,希望能尽量洗掉衣服上的一些污垢和汗水。我不敢用力揉搓,两件衣服都已经很薄了,而这是我们行李里所有衣服。
洗完衣服后,我发现乌庆阳坐在篝火旁的石头上,用剃须刀刮胡子。
「你不用镜子也能刮胡子吗?」我好奇地问。
「如果我小心一点、慢一点的话。」
我饶有兴趣地看着,继续问:「你有剃头推子吗?你应该趁着这个时候也剪一下头发。」
乌庆阳抿住嘴,然后说:「不,我没有。倒是你,应该让我用刀把那乱糟糟的头发割短。」
我下意识举起手捂住头发,抗议道:「我为什么要剪头发?」
「太长了,如果遇到危险,对方很容易抓住你的头发制服你。」
我把头发从中间分开,开始编辫子,说道:「我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剪头发。如果有人能抓住我,不管我的头发长不长,他们都会抓住我。」
乌庆阳耸耸肩,继续小心刮着下巴上的胡子。即使没有剃须膏,他也没有划伤自己。
这很蠢,我知道很蠢,但我非常抗拒他说出剪头发的要求。我喜欢我的头发,一辈子都留着长发。每个人都说我的头发乌黑发亮很漂亮,只有乌庆阳说我的头发乱糟糟的。
我编好辫子,身上的内裤基本干了。我站起来走到放牛仔裤的地方,扔下毛巾,在乌庆阳发出反对的声音之前,穿好牛仔裤。我要像昨晚一样穿着牛仔裤和背心睡觉,两个人的衬衫还在火边烘干,周围一片黑暗和寂静……乌庆阳想剪我的头发,这一点儿都不重要。
乌庆阳用湿毛巾擦了擦脸,问道:「你看都刮干净了吗?」
他抬起下巴,向我展示成果。我两天前见到乌庆阳时,一副邋遢潦倒的模样,对他印象一点儿也不好。知道他人不错后,看他顺眼多了。这会儿靠近他,发现乌庆阳实际上很帅气。起初感觉他的眼睛很苍老,但实际上却敏锐深邃。还有下巴的线条和颧骨轮廓,不仅棱角分明,而且成熟稳重。尽管他刚刚洗漱完毕,我仍然可以闻到乌庆阳身上的淡淡味道。即使才两天,我却觉得分外熟悉。
他没穿衬衫,我也喜欢,一股意想不到的热气从我的腹部涌出。
「怎么样?」乌庆阳又问了一遍,听起来有些不耐烦。他揉着脸,检查是否有遗漏。
我往后退一步,感觉脸颊烧起来。「很好,你说今晚我们怎么睡?」
尽管问题很含糊,而且我忽然转变话题,但乌庆阳明白我在问什么。
「车里有睡袋,虽然只有一个,但我们俩不能在这里同时睡觉,必须有一个人守夜。」
「你说的没错,我们可以轮流睡觉。」我说完就去拿睡袋。
我的胃里有食物,还喝了很多水。身上干干净净,嘴巴里还有牙膏的味道。除了不喜欢乌庆阳让我剪头发,其他感觉都蛮好。
「你在唱什么?」乌庆阳突然问道。
「什么?」
「你刚刚唱的那首歌,听起来很熟悉。」
我这才意识到,当我在火堆旁铺开睡袋时,一直在轻声哼着歌。我不得不又哼了几个音符,才能想起刚刚在唱什么歌。
「这是我奶奶最喜欢的一首黄庭坚的词,词牌名是定风波,名字是次高左藏使君韵。他当时被贬到重庆,开始生平最艰难困苦的一段生活。上片首二句写环境恶劣险恶,重阳节阴雨绵绵,到处是水,人们整天困在屋里。下三句风格一转,写重阳放晴,登高痛饮,颇有几分傲兀之气。」我犹豫了一下,然后提高声音又唱了几句。
万里黔中一漏天,屋居终日似乘船。及至重阳天也霁,催醉,鬼门关外蜀江前。
我的声音不好听,不像我奶奶,但调子还能勉强找准。当我唱完时,乌庆阳的眼睛一直盯着我。
「你知道这首词吗?」我问道,有点害羞。
「是的。我听你奶奶唱过,我一直很喜欢她唱歌。」
我也一直很喜欢这首词。有那么一刻,我太想念奶奶了。
奶奶非常有才气,她喜欢宋词,而且擅长音乐。她可以自己为宋词谱曲,很多时候哼着哼着调就出来了。陨灾之后,生活每况愈下,但她仍然充满乐观,就像这首词里的黄庭坚一样。不仅如此,她还会用这些美丽的宋词为我打气鼓劲。奶奶总是让我给她念喜欢的宋词,还时不时教我如何去唱。她虽然没说,但我知道她其实是在教我不要放弃希望。
假如她仍然活在世上,会在菜园中劳作,晚上在灯下看书,对我来说都是莫大鼓舞和安慰。奶奶几天前才去世,那感觉就像一块重物压在我的胸口,但我没有哭,我哭不出来。人的本能中有一种防御机制,当失去的东西太重要时,内心痛苦的那一部分会完全关闭……变得无比麻木。我甚至无法理解过去五年里,数亿人的死亡意味着什么,我爱的每个人几乎都死了。
「你会整首词吗?」乌庆阳问道,粗哑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。
「是的。」
他停顿了一会儿,好像在等待,然后翘起眉头,说道:「继续啊!」
我在睡袋上坐好,抱着膝盖靠在乌庆阳的腿上,为他唱完整首词。
莫笑老翁犹气岸,君看,几人黄菊上华颠?戏马台南追两谢,驰射,风流犹拍古人肩。
我已经好几年没唱歌了,这很奇怪,几乎可以说情绪激动。乌庆阳什么也没说,然而,他在听,很认真得听。过片三句承上意写重阳赏菊,老人头上插花不合时宜,但他却一点儿不服老。最后三句是整首词的高潮,黄庭坚说自己重阳节不但照例饮酒赏菊,还要骑马射箭,吟诗填词,其气概直追古时的风流人物,将豪迈气概表现得淋漓尽致。
我一直非常喜欢文学,最讨厌的一类就是刻意煽情赚人眼泪。奶奶当初把这本宋词送给我时,告诉我这里都是真实的人生,真实的情感,所以一代传一代,永远被铭记。不光是这些词念起来朗朗上口,更重要的是总能打动内心,无论是哪个朝代,给人力量、给人希望。
唱完后,好一会儿我才从恍惚中清醒。起身去树后小便,然后把最后一块干毛巾折起来当枕头。
「我会睡半夜,轮到你的时候叫醒我。」我正要爬进睡袋,听到乌庆阳只是嗯了一声,立刻坐起来,与他对视。「你不能整夜不睡,你也需要休息。答应我,后半夜你一定要叫醒我。」
乌庆阳不耐烦地看着我,又嗯了一下。
「嗯嗯不是承诺,答应我。」我坚持说道。
「好吧,麦菱,你太固执了。我保证,行了吧?」
我点点头,在睡袋里舒展身体,为自己小小的胜利而高兴。地面坚硬而凹凸不平,但我一点儿不介意。我喜欢乌庆阳离我这么近,如果需要的话,我可以伸手抓住他。我仰面躺着,闭上眼睛,聆听夜晚的声音,近处有火堆噼啪作响的声音,远处则是小溪流淌的哗哗水声。
过了一会儿,我睁开眼睛,说道:「虫子!」
乌庆阳在原来的位置上挪动了一下,问道:「虫子怎么了?」
「虫子,听!你听到了吗?」
乌庆阳安静了片刻,然后说道:「是的,很轻,应该是蟋蟀吧!」
「我已经很久没听到蟋蟀的叫声了。」我朝着天空微笑,说道:「记得小时候,夏天的夜晚会听到它们发出很大的声响,大到我都想捂住耳朵。」
「是的。」
「也许科学家们是对的,也许地球最终会恢复。他们说这需要十来年时间,但会发生。也许世界会恢复生机。」
「也许。」
我转过头,在橙色的火光中看向他。乌庆阳正看着我,没有笑,但此时并不显得焦躁不安。
「也许当我们老了,我们会再次去露营,树林会是绿色的,到处都是虫子、鸟和小动物。兔子、松鼠、野猪……」
「狐狸、鬣狗、还有鹿。」乌庆阳低声说道。
「对,以前有很多狐狸,在村子里到处游荡,有时直接跑到我们家的后门廊上,吃我奶奶种的黄瓜。」我咯咯笑着:「她很生气,后来我早上会偷偷溜出去扔个苹果给它们。」
「你不该喂它们,它们会记住地方,之后每次都来呢!」
「我知道。」我埋怨地看他一眼,但没有生气。「可是它们吃苹果的样子太可爱了。」
我裹着睡袋,深吸一口气,感受着篝火的热量和夜晚的黑暗。「听着这些虫子的声音,我以为我再也听不到了。」
我们俩都听了很久,然后我调整了一下姿势,注意到乌庆阳转过身去背对着我。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,可能永远也不知道,他不是那种容易让人读懂的人。
「再唱一首吧!」乌庆阳忽然说道。
我被他直率的话吓了一跳,他转过脸看向我,表情难以捉摸,但这次没有移开目光。
「再唱一首,」他的语气变得温柔,几乎是恳求。
我躺着仰望头顶的黑暗,再次唱起一首词。这次我选的是南宋张孝祥的西江月阻风山峰下。熟悉的歌词令人心酸,唱到最后几句,我的声音几次哽咽。
满载一船秋色,平铺十里湖光。波神`l`t`xs`fb.c`o`m留我看斜阳,放起鳞鳞细浪。明日风回更好,今宵露宿何妨。水晶宫里奏霓裳,准拟岳阳楼上。
张孝祥生在风雨飘摇的南宋,满怀收复失地的愿望,却被一贬再贬。他的一生跌宕起伏,官场失意、家国破碎,可仍能保持着浪漫且洒脱的信念。虽然无力改变现实,但是最终也坚守住自己。张孝祥的词豪放自由,承接苏轼,又传递于辛弃疾。在这首词里,他途经洞庭湖畔的黄陵山时,被风雨所阻停滞不前。然而,他在字里行间展现出豪壮和阔达的情怀,既有对启程的期盼,又有对未来的憧憬。
我唱完后,两个人都没有说话。声音仍然在空中回荡,与夜晚的其他声音交织在一起。我想起第一次跟奶奶学唱这首词时的感受,沮丧又忍不住希望,不知自己能不能真像古人一样面对困境时积极乐观,命运坎坷但仍然满怀豪情。亲人一个一个离开后,我不再相信这个世界,也不再相信任何人会照顾其他人。奶奶最喜欢的词可能仍然很美,仍然充满希望,但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意义。
或者……意义更多。
我伴着昆虫的
轻柔合唱入睡,祈祷醒来时它们没有消失。
==待续==