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晚上他们都很开心。
那时她的哥子们抢着要这灯，最后以猜谜为竞，他不费吹灰之力地胜出了。在她哥子们的一片起哄声中带着她扎进汹涌的
里。灯市，明月，还有其实一直一直很喜欢的。
那是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元宵节。
在梦里他们还在，舒宜里氏并没有流散，他也从未与他们流散。那时他们都好好的，他还是端亲王府里那个成天被阿玛追着打的无忧无虑的世子，她也还是舒家最珍重最威风的姑
。他的阿玛不会走，他也不必一直面这无边的严寒。
第27章 寒气貂裘
李长顺觉得主子爷这个冬天真是清心寡欲极了。
冬至祭天完才没几天, 皇帝力排众议，要为太皇太后的病祭天祈福。说来也不知怎么，一夜之后京城里都在议论这件事, 说万岁爷孝心可嘉，单单是这一片赤诚之心，便足以感天动地了。
更可叹的是那位刚没了爹的小端亲王，那
二次召对，群臣照旧反对，咱们的小端亲王一个跨步就出了列，提着嗓子就是一顿
嚎, 他想起他那没了的爹, 痛斥在朝的衮衮诸公，“怎么就不许？难道你们不是爹生的娘养的？你们家里没有玛法玛玛？啊？你们一个个是那孙悟空，你们从石
缝里蹦出来的？那猴子还有点心呢, 你们真是丧尽天良！你们不怕你们玛法玛玛托着梦也要来锤你们？”
反正就是这一大段撒泼式的言论, 让满朝文武无一敢言。原因很简单，谁不知道端亲王是本朝响当当的铁帽子王，祖上端贤亲王跟着太///祖一路打到关内，历代皆有赫赫功劳。眼下这位小端亲王虽然孬是孬了点，那也能拿得起十几力的弓！更何况这位小端亲王不是吃素的, 那是京城响当当的纨绔，甭管是贩夫走卒还是宗室显贵，厨子、掌柜、街上算命、河边浣衣的, 都跟他称兄道弟。得罪了他，他仔细计较起来, 享乐的子可就有点儿难过。
皇帝显然也被感动到了, 当即定下了祭天的事儿, 还说小端亲王孝心可嘉，感天动地之余，
脆让他领了总理事务。
小端亲王也不负圣望，把各路马搞得是
飞狗跳，弄得一堆气得要去参他，可是皇帝已经斋戒上了，斋戒三不问政事，任凭养心殿折子垒得老高，主子爷也不理，理他们做什么？他每虔心抄写经文，不为别的，只希望上天真的授命于他，真的希望他的玛玛能够快一些好起来。
小端亲王凭借一己之力把许多迂腐的老子气病了，当然，其中包括也不包括他妈。据说太福金听到这个消息气得倒仰，儿子与妈如出一辙，太福金嚎着说要去见老端亲王。一气之下急火攻心，把自己给气病了，闭门谢客，告状的您一概免谈。
这是斋戒的最后一，仪仗陈设已经早早备好，祭天的章程也早已拟定完备，叫各处知道。小端亲王仍然不放心，亲自领将第二要用的全副仪仗都仔细检查了一道。与以往不同，先前皇帝祭天，途径之处，地面要铺黄沙、张帷幔，这次则不张帷幔，用小端亲王的话来说，百姓供奉万岁爷供奉这么久，也要知道他们的万岁爷长得是什么模样不是？
皇帝
以为然，传话的李长顺暗暗抽了
气。其实这话还有大逆不道的后半句，小端亲王挺着胸脯骄傲地说，“更何况我和我哥子长得都多俊哇！”
皇帝不抄经的时候，大多站在窗前出。明亮的天光为他硕长而笔挺的身形勾勒出一个好看的
廓，他仿佛是陷
了某种难解的症结，若有若无，若即若离，仿佛抓住了，仿佛又抓不住。
前朝糟糟的，慈宁宫倒是安静。摇光忙得脚不沾地，一沾炕就睡觉。她心里默默算着子，每抄写一篇经文。其实她原本不大信菩萨，只是如今，发现身外能仰靠的何其脆弱，为了寻个寄托，也只能求向佛。
可是好巧不巧，小端亲王背着手绕过军机处，就看见有两个正站在廊檐下聊闲篇儿呢，小端亲王在不远处站定了，觑起眼来仔细一看，嘿，这不是那响当当的额讷与绰大么？
跟着他的不换知道不好，他主子没眼色，可是他还想要命呢！那二位大爷是个善茬么？他主子生气起来
阳怪气，嘴上不着调。他压低声音劝：“主子，咱回吧。太福金等着吃饭呢。”
小端亲王切了一声，“竖子竖子，胆小如鼠。今儿这两老货落我手里了，谁走谁是狗！”
所以说老天爷都看着呢！小端亲王邪笑着揣起袖子，迈着方步踱过去，绰首先看见了他，转身就要往里走，不料小端亲王曼声一招呼，“嗨呀，二位大，敢
昨儿的没洗脚啊，怎么脚底板油光水滑的呢？”
额讷皱起眉，知道这位爷是个不着调的主儿。本来对于皇帝要祭天这一件事，他是一个反对，底下的会他的意，不单单说进言，便是皇帝要指派，他们也识时务，知道该怎么推脱。可是没料想这半路上杀出来这样一个程咬金，老端亲王作养了这么好一个宝贝儿子，怎么走的时候不捎上呢？
不过明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，毕竟家一个响当当的王爵在那里么？于是扫起袖子见了礼，回道：“
才们如何敢怠慢王爷。方才与绰大聊事，绰大说有个掌故他忘了，正要回屋请教呢。”
小端亲王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，拖起调子长长“哦”了一声，将眉毛挑得几丈高：“啧啧啧，寻常我们万岁爷还夸额、绰二位大有孝心，会办事，知道心疼主子。明就祭天了，我这忙得脚不沾地呢，您二位还有空在这儿掰扯典故么？”
额讷拱拱手，端的皮笑
不笑，堆起满脸的褶子：“主子知道王爷您是办大事的，我们
忧主子圣躬，王爷您忧的可是万民百姓。多大的心，办多大的事儿，我辈自然比不得王爷。”
小端亲王撇撇嘴，说这话说得可不对，“额大您太谦虚，”他说着拿手比了比，大拇哥与食指一叠，笑吟吟道：“我看您是担这么大的心，”随后双手一裹，比了个倭瓜，“想办这么大的事儿吧？”
绰听不懂他们二嘴上的机锋，只好在一旁瞪眼，见他这么比，嚷嚷道：“这可不是个倭瓜吗！”
小端亲王也嘿嘿一笑，说对喽，“您看绰大看得多明白，可不就像个倭瓜吗！”
额讷没心思与他打机锋，绰糊涂，他老早就品出来了。可是带着傻蛋好办事，他自己糊涂，便觉得你聪明得如同明，对你的话言听计从，豁出一身剐都不怕——因为自己不知道利害么。
小端亲王见他不说话，只虚着两眼靠在门边上养，便觉得今儿这番缺德还没有缺德够，问候完一个不成，那不能解他的心之恨，问候得问候全乎了，什么八辈子祖宗啊，闺
儿子啊，都得问候一遍才算完。他于是舔舔嘴，继续发问：“本王怎么听着，主子爷之前说要去祭天，绰大又一个上的本子啊？”
绰道：“您说的这是什么话？主子让臣等议，臣等上本子，有什么过错吗？”
“于理上没错，”小端亲王表遗憾，咂咂嘴说：“你妈没了。”
绰冷不丁被气了个倒仰，他肃容喊了句王爷，“才椿萱尚茂，大年下的，王爷可别说话！”
小端亲王拧眉看着他，啧了两声，“本王不过说了句市井的粗话，绰大就跳脚了？”他声音里藏着七分的怒气，“我说你妈死了，你心里好受？我没读过什么书，几句老吾老还是会念的。怎么，你妈死了你着急，我哥子的玛玛病得不省事，就不许他着急了？”他瞥了一眼额讷，冷笑道：“额大好话，多大的心，办多大的事。主子爷是一国之君，是你们的主子，是你们的爹！皇后是天下的妈，太皇太后不是天下的了？都是爹妈都是，怎么恁么偏心呢，做得堂前孝子，做不得你爹妈你的好儿子，好孙子？”
绰被他这一番论闹得迷糊，想翻白眼又忌惮着不敢，推了额讷一把，夹着嗓子说：“额大，听听，他说你不孝敬你。”
额讷起先听着觉得没什么，小后生么，年轻气盛又向着皇帝，在别的地方吃了亏，今儿找他们来撒撒气，倒是绰这一句话气得他七窍生烟，天爷，他绝望地仰了仰，造物工鬼斧，怎么雕琢出一个这样的蠢货？
他直起身子，道：“才们怎么敢与主子爷相提并论。才们一片赤诚之心，只是忧心主子爷圣躬。差事并不缺，后也有尽忠的地方，若是主子爷圣躬违和，那才们真是惊悚万分，不知该如何了。”
小端亲王听了直犯恶心，这老子虚假意，满嘴放
。也实在不是一个好东西，明面儿上装出一副忠心耿耿来，演给谁看啊？还是留着自己感动自己吧！还后也有尽忠的地方，嘿，打量谁是急着弄权的
妃么？迟早让他知道，他主子可不是什么善
儿好拿捏的小白兔，真到那时候，让他跪下来叫爷爷！
小端亲王眼珠子滴溜溜一转，堆起满脸的笑，作势拍了拍自己的脑瓜子，“对喽，讲起这个我才回过来呢。我想起从前读书的时候，有个娘娘叫什么妲己、褒姒来着？那也是心圣躬，竟然叫纣王取了比的心来吃！啧啧啧，吓死么？”他说着仿佛也被惊吓到了，不停地薅着心，“我听说额大家里闺，主子给赏了皇贵妃的例儿吧？我也想什么时候叫您闺一声嫂子呀，什么时候呢？”他说着说着，把手摆到身后，十分忧愁地摆摆手，迈着方步，走远了。
绰就着那背影狠狠啐了一，骂道：“什么东西？有他老子打得他满城蹿的时候，还在我们跟前显威风？”他觉得不足味，转过身来，看见额讷正若有所思地发笑呢，十分摸不着脑：“额大，他骂你，你不生气么？”
“眼下要担心的，并不是这个。”额大顺了顺自己的胡子，觉得虽然小端亲王
包了一点，有句话说得还是很对，自家的闺混了这么久，也许是因为此次弹劾舒氏有赏，才给了皇贵妃的月例。大晏历代的皇贵妃下一步就是皇后，皇后的父亲便是一等承恩公，那是多大多有面儿的荣耀？其实弹劾舒宜里氏固然是因为硕尚和他有过节，他也忌惮，太清太耿直的在官场上混不下去，至少他看不惯。还有一层原因，便是舒氏与当今太皇太后的那一层关系，谁不知道舒老太太是太皇太后的胞妹？论起亲来，当年费劲心思把自家妞妞送进宫去，就是奔着做皇后去的。如今要是被捷足先登，他一个不许。
可是现在这么看着，好像还差一点，毕竟月例是月例，贵妃这个名号前少了一个皇字，总觉得差了点奔，差了点火候。
皇帝要表明孝诚之心去祭天，小端亲王就现在京城里造好势，不张黄幔为的是什么，不是为了让看到皇帝有多好看，而是让百姓们看到皇帝的诚心，好及之老，这样就算皇帝祭了天，太皇太后的病没什么起色，百姓也不会说什么。
可要是真的好起来了呢，那么朝臣民众会愈发相信，皇帝就是天命所归，天子威权更甚。
不过，也并非没有转圜的机会，毕竟天意难测，那个小小子会先虚张声势，他就不会么？
额讷抬起看了看天色，京畿冬寒，这一冬总是下雪，如今虽然短暂放晴了两，在外站久了，终究还是冷的。
他微微笑了笑，舒展开眉目，反倒问：“绰大，您冷么？”
绰不明白他想啥，不过还是搓了搓手，哈气说有点儿。